这个春节,我有许多天,都和亲戚们待在一起。以后也许半年、一年、甚至更久,才能见到他们了。
初七我和爸妈到了外公外婆家。外公外婆,还有几位姨妈,为我们准备了好酒好菜。亲戚们一边不停地发问,想知道接下来我们一家有什么打算,一边伤感地不断叮嘱,让我们在国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。
我像往常一样,在餐桌上应对着各方的问题,偶尔偷偷看下手机。
这时,我刚一低头,就发现屏幕上,多了一条未读消息。
我顿时心跳加速。是尤依发来的。
“现在有空不?来春熙路耍哇?”
此时正值午饭,一大家子碗筷交错,爸兴致盎然地和外公谈论天下大事,妈和姐妹们聊着家常琐事,我的表亲们各自玩着手机,谁也没有注意到,此时的我,收到了一份毫无预兆的惊喜。
我情不自禁地把手机摁在了胸口,自觉有些失态,又赶紧红着脸把手放下,只顾反复琢磨眼前的这条消息。
邀请来得这么突然,她在想些什么?我现在该过去吗?
前一个问题我答不了,但后一个根本不需要问。当我做出决定时,我已经站起了身。
“不好意思,我出去一趟!”我对大家说,然后还不等爸妈和亲戚们回过神,就已经奔出了房门,在楼道里飞快地拾级而下。
我的动作是那样迅捷,以至于当我叫到出租后,飞驰的汽车也慢得像蜗牛。当我在春熙路口下车时,差点连司机找的钱都忘拿了。
我焦急地四处张望。初七的春熙路恢复了喧嚣,过往行人摩肩接踵,一个个身影来了又去。她在哪里?
就在我伸长了脖子时,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。在回头的一刹那,我的面前,亮起了一道光芒。
尤依换上了一套米黄色的绒毛大衣,脚踩着一双长筒靴。尽管换了副成熟的装扮,但当她露出微笑、把手背在身后、晃荡着身子的时候,她就还是那个调皮活泼的精灵。
无论多少次,只要看到她,就看到了快乐。
能得到这份快乐,哪怕只是须臾,对我而言,也足够美好。
“你咋那么快啊?”尤依笑着问,“我正好在春熙路,就那么一说,你马上就赶过来了……”
我羞涩地苦笑。“你老人家喊我,我敢不来么?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来呢。”
“哼,不准耍嘴皮子。”尤依噘嘴道,把头稍稍扭开。她的神态似乎有些扭捏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……娇羞?
快别自作多情了吧,我责骂自己,接着苦笑着埋怨道:
“怎么了嘛……我来得快也有错吗?”
“哎呀,不说了。”尤依烦躁地摆手,“不浪费时间了,快想,去哪儿耍!你马上要走了,今天趁这个机会,肯定要耍个够嘛。”说到最后,她又恢复了笑容。
我早就想好了答案。“既然来春熙路,那我们去……老地方?”
“当然!”尤依喜笑颜开,脚尖一转,轻盈地走向前方的十字路口,准备过街了。
街的对面,稍走几步,就是我说的“老地方”——我和她常去的卡拉OK。
*
高中三年,每逢寒暑假,我和尤依都会约上几位宅友,一起去卡拉OK,酣畅淋漓地吼几个小时的二次元歌。但只有尤依,这还是头一遭。
尤依最喜欢和宅友来KTV了。因为只有在这儿,无论她怎么嚎,怎么走音,她都不用太过顾虑。即使我们都笑话她,她也会理直气壮地怼回去。
除此之外,我们在KTV最爱做的事,就是——找歌。在歌库里找到一首熟悉的歌曲,能让我们兴奋半天,就像是在主流文化的茫茫大海中,找到了一艘亚文化的小舟。
这次也不例外。KTV歌库随时更新,猜猜我们找到了哪些新歌?
当然,无论我们有哪些新的发现,嚎过哪些劲歌金曲,我们都绝不会遗漏一首每次必点的保留曲目——《团子大家族》。
这是动画《CLANNAD》第一季的片尾曲,主唱茶太,正是我们的好朋友缇太的偶像,也正是这首歌,引领缇太走上了翻唱之路。曲风十分独特——茶太用类似儿歌的唱法,在开头反复念叨着二次元人耳熟能详的——
“团子、团子、团子、团子、团子大家族~”
每次点到这首,尤依会变得格外投入。她跟着节拍摇晃身子,五音不全,更无忧无虑,像一个陶醉地瞎哼歌的小孩子。
歌曲的前半段,我不会打扰她,等她一个人唱完。到了高潮处,我会加入,和她一起唱着这样的旋律——
“相亲相爱的团子们手牵着手
围成了大大的圆圈
在团子星上建好了小镇
大家总是放声欢笑
兔子在天上招着手儿
大大的月亮婆婆挂在夜空
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
全都揉成一团吧
……”
然后,我俩一起唱着“团子、团子、团子、团子、团子大家族”,反复哼唱,直到最后一个旋律落下。
放下话筒的我们,四目相对,然后,都难为情地笑了出来。尽管害羞,但开心,开心到心花怒放。
笑到不知何时,我听到尤依说:
“下次我们还来。”
她的手放在了双膝上,背也打直了。
“以后只要你回国,我就陪你来这,我们继续唱歌。”
面对这样的郑重,我能做的,当然是——
“不光下次。”我说,“还有下下次,下下下次,十次,二十次,一百次……”
尤依愕然。她的身子轻微颤抖,眼神也缓缓垂落。
“瓜娃子。”她嘟囔道,“耍嘴皮子都耍不好……”
她的呼吸声有些沉重,接着又抬起视线,我发现她似乎变得有些踌躇。
“其实……其实有件事,我一直没跟你说……”她扯住了大衣的边角,“我……我其实……”
她的声音被止住了。她涨红了脸,颤抖得更加厉害,但就是说不出话。
那个答案,无论它是什么,我太想听到了,做梦都想听到。可现在,看到尤依的样子,我不做他想,立马说:
“没关系的。不用勉强自己。”
尤依本已眼波闪动,听到我的话,闭上眼把头一仰,静默地呼吸了片刻,才缓缓地睁开眼,重又拾回了我熟悉的东西——那游刃有余的顽皮。
“其实是,本姑娘想到了一条妙计!”尤依强撑着坏笑,“听说姐姐婚礼那天你正好飞走,那么姑娘我呢,有办法替你挽回一点遗憾,想不想听啊?”
然后不等我回答,她就摇着手指,摇头晃脑地说:“婚礼那天中午,要是你正好在转机的话,就把机场的网给连上,我跟你视频,这样你就能看到婚礼现场了,怎么样啊?是不是聪明绝顶呀?”
我愣了几秒,然后惊喜地睁大了眼。不由自主地,我的手伸到了空中。
“何止聪明绝顶。”我微笑着说,“简直是冠古绝今。”
尤依弯着嘴角,也把手伸了出来。然后,我俩的手掌,在空中清脆地相击。
为了科技的奇迹,也为了我俩又一次心有灵犀的默契。
就像以前的所有时候一样。
*
那一天终于到了。
我和爸妈走出小区,把行李放到亲戚汽车的后备箱。放的时候,我因为分心,还差点把行李箱给摔了。
我分心,因为我一直在看,看街道、楼房、车辆、行人。这些景致,在旁人看来单调重复,毫无意义,可在我的眼里,这些全都独一无二。在我即将生活的地方,我再也不会看到它们了。
下次看到它们,会是什么时候呢?
暮色垂落,路旁飞快后退的路灯也点亮了光芒。我仿佛穿梭在一条光与影的隧道。单程的隧道,通往未知,永无回头。
一个个的,都与我告别了,最后告别的,是我一直立足的大地——飞机呼啸着起飞,在跑道上狂奔,最终驶离了地面。那一刻,我仿佛一株被拔起的树,根离开了土地,在空中孤寂地飞行。
四个多小时后,我们一家先暂留新加坡。但我们无暇游览狮城,匆匆赶往机场附近的酒店,睡一觉后,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,就要从新加坡起飞,去往另一个半球,去往澳大利亚第二大的城市墨尔本了。
这个时间……我能完成尤依的那个作战计划吗?
赌一把吧!
办好了所有手续,在候机厅坐好后,我赶紧翻出电脑。现在是十一点四十,离登机还有二十分钟,还来得及,至少能看到美姐穿婚纱的样子也好。
在机场上网总是很麻烦,折腾了我十分钟,才终于顺利连上QQ;连上之后又屡屡掉线,又过了几分钟,网络才稍显稳定,我发过去的视频聊天邀请,也终于被接通了……
可本该出现图像的窗口,却一直都一片空白,无论我怎样狂点鼠标,还是什么都没有。
我急得满头是汗,断掉连接,重新再发,接上之后却还是一样。
“怎么回事?”尤依发文字问我。
“网太差了……”我用手背擦汗,“怎么办?婚礼是不是开始了?”
“没事,现在在放幻灯片,姐姐还有一分钟上来讲话……”尤依告诉我,“可你现在这样……等我想想……
“啊,对了!”她发来的消息充满欣喜,“快!换成语音!说不定要好点!”
我深受启发。现在没空挑东捡西的了,看不了视频,就赶紧退而求其次,听现场的声音吧!
我照尤依说的做,没想到还真的一锤定音。我听到了喧闹的音乐,嘈杂的人声,司仪激情的致辞,还有尤依的呼喊:
“听得到不?听得到不?”
“听到了听到了!”我大喜过望,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。看看旁人的反应,他们被满口四川话的我弄得一惊一乍的。
“那就好,你还有好久?”
“还有……”我还来不及看电子指示牌,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提示音,接着四周的乘客纷纷起身,开始在登机门前排队。
我两手死死掐住了笔记本。在这一刻,一股毫无征兆的力量,死死地将我钉在了座位上。我不知道这力量能坚持多久,总之我先对尤依说:
“不要管我,你快去吧!你是伴娘吧?”
话音刚落,尤依好像就匆匆离开了。然后,一阵欢呼闯入我的耳机,热烈、欢畅、经久不息。
欢呼声消退了,同时我隐约听到,爸妈开始叫我过去排队。我把笔记本掐得更紧,接着,终于听到了美姐的声音:
“大家……真的,就算是现在,我也觉得,我来到这儿,穿上婚纱,所有的一切,就像是做梦一样……其实,我从只会啼哭的婴儿,学会走,学会跑,学会说话,学会唱歌,成为大人,邂逅爱情,最后和另一个人签下一份契约,一辈子守在一起……一想到这些,我就会觉得,啊,原来它们都发生在我身上了吗?幸好,我能告诉自己,是的,它们那么真实,它们存在于我生命的每一分,每一秒……”
妈又喊了一遍。我的脚上生了水泥,不到最后一刻,绝不会拔起来。
“这么二十八年……整整二十八年啊……我居然能认识这么多人,经历这么多事,接触到这么多的小世界,形形色色,五彩缤纷……活着真是一件幸福的事,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奇迹……”
妈的声音有些烦躁了。我仿佛让自己遁入了结界,耳里涌入的万千杂音统统过滤,只有美姐的声音。
“对于这份奇迹,还有让我能看到奇迹的你们,我要送上谢意。我没什么别的可给,只有我唯一的专长了。那么,现在,请允许我给在座的各位,带来一首我特别喜欢的歌……”
妈气冲冲地来到了我的面前,把我拎了起来。“你到底要咋子!”她怒道。
我无法可想,只能在简短解释后,抱着笔记本,等在队伍中。
幸好,尽管妈过来拎我,我却没错过美姐刚才说的曲名。她说的是《Gravity》(引力)。
这是动画《狼雨》的片尾曲,原唱是日本知名的歌手兼声优坂本真绫。动画是一部伤感的末世群像剧,这首歌也静谧而忧伤,讲述着告别昨天、被引力牵引着前进的主题。
登机的队伍行进得飞快,我却愈发焦急恐慌。求求你们了,让我把这首歌听完好吗?
但一听到美姐的歌声,我就发现,自己那颗焦灼的心,立马就被抚平了。
明明是这么差的音质,可美姐空灵柔和的嗓音,我却听得一清二楚。平日走铿锵摇滚风格的她,温柔起来,竟也那么动听,像是能软化一切的坚固与生硬。
而且,这么差的音质,却也让我的眼前看到了景象——婚礼现场的画面。
而当我日后收到尤依发给我的、婚礼的照片时,我惊讶地发现,竟然和我的想象,一模一样。
全场灯光熄灭,只有两缕探照灯集中在舞台上。一身素白长裙的泽美姐,就这样沐浴在灯光中。她举着话筒,两眼微闭,像是为光芒和乐声而陶醉,又像是在凝神聆听心中的那个声音。
那个不断呼唤着她,让她朝前迈步的声音……
“我走过漫漫长路
来到那里又在明天离开
甚至来不及和往昔作别
我存留的记忆是否还清晰可辨?
抑或它们已被泪水冲刷模糊?
也许明日此时
大雨将就此停歇
今日的迷雾也将逐渐散开
而这条路也不停地带我前进
有什么在牵引着我
我感觉到了这一切之中无穷的引力”
在我和文文欣赏着歌声时,我们的眼睛,一直看着那间小屋子——最开始的那间小屋。二次元里的我,此时正站在屋子正中。
屋子里突然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隙。缝隙的那头传来的讯息,冰冷、淡漠、令人不安。
屋子里的我,犹豫了好久,终于决定朝缝隙迈步了。这时,他的面前,现出了一个人影。
“引者”。
“你真的要走了吗?”引者伤感地问,“真的不回来了吗?”
我沉默地注视着她,然后,悲戚地摇了摇头。
“不会的。”引者拉住我的胳膊,“不要灰心,你一定能回来的。只要你还喜欢这里,你就一定能回来。”
她嫣然一笑。“在三次元的世界,找到自己的路吧。在那之后,我们一定会在这里重逢,我向你保证。”
我的悲戚渐渐淡去。接着,我点了点头,虽有犹豫,但充满了力量。
那个世界的我,就这样走入了裂缝。然后裂缝关上,在二次元的世界,再也没有了我的身影。
“接下来的故事,不会在这个世界进行演绎了。”文文忧伤地说。
“没关系。”我说,“就让我向你口述吧。”
我推了推眼镜。“这个故事,最终会回到这里的。它从二次元开始,也会在二次元结束,我向你保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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